孙婧的三阿太死了。
三阿太是谁,她记不清了。“他们说是谁就是谁吧。”孙婧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无所谓地想道。
这天是难得的25小时假日,比以往足足多了两小时,孙婧的心情也因此格外的差。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在这个学校里总是有一种喉咙被噎住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食堂的饭菜太好,让她吃得直想把喉咙塞满;又或许是因为教导主任对学生太过关切,总是在某个晚自习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看有没有哪个该死的水杯又不识相地出现在课桌上,严重危害到学生的人身安全的这种行为感动到哽咽。可是出学校之后,这种感觉就会马上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这让孙婧非常不舒服。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一直待在学校里?放假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孙婧向母亲抱怨道。
母亲听了却也不吭声,只是默默接过孙婧手中大包小包的行李放进车的后备箱,待上车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三阿太昨天夜里走了。我们要去拜一拜”听到这话,孙婧脑中第一个蹦出的想法是“三阿太是谁”,但她并没有把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问出来。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想:“既然我没有对这件事感到一丝丝的悲伤,那么是不是我问这个问题也就顺理成章了?那我为什么又不敢问呢?”想到这儿,孙婧又开始震惊于她自己的冷漠。在她的记忆里,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在此之前,当别的早早感受过亲人离世之痛、对死亡有了清晰认知的同学写出一篇篇有深度的佳作时,她也曾荒唐地想过,要是她也经历了类似的事,她一定能写的更好。可是现在看来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了——她的心已经麻木到憋不出一点情感,就像是已经干涸了的泉眼,即使再怎么用蛮力深挖,也挤不出一滴水了。
“这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孙婧自我安慰般地想道,“作文是写不出来了,但是这种心态要是用到学习上就再合适不过了。‘平和的心态是取得好成绩的制胜法宝’,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心态爆炸的事情了。”孙婧觉得初中时的自己真是太傻了,动不动就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掉眼泪,情感丰沛得跟太平洋的水似的。考试考不好要哭,和同学闹矛盾要哭,被老师训斥几句也要哭。“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分析一下自己考砸的原因。”这是母亲在孙婧哭时予以最多的回应。“是啊,为什么我要有这些多余的情感呢,它们占去了多少宝贵的学习时间。要是我把哭的、后悔的、懊恼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现在我说不定就成年段第一了呢。”孙婧自嘲道。
终于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条极窄的小巷,窄到放了几箱爆竹就走不过人了。不知所措的孙婧被几个不认识的人安置在了遗体边上的一把竹藤椅上坐着。三阿太的遗体被放在木床上,她的全身被白布覆盖起来,只剩几缕银发露在外面;木床的下面是几桶已经化了一部分的冰块,四周则是堆积着的花圈,不远处还放着一口棺材,开着的。屋内是大人们穿着白布衣、白布鞋,围绕着一张圆木桌嗑着瓜子,聊着天;屋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道士的听不清的言语。孙婧有些恍惚,她竟然觉得自己和这个诡异的气氛无比的融合——因为那种喉咙被噎住的感觉回来了,这让她感到非常舒畅。哦,终于轮到她去拜一拜了。孙婧跪在厚厚的垫子上,头一起一落,双手一开一合。这一刻,她只觉得周围人的嘈杂与她无关,她的灵魂到达了一个新世界。但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一直都在孙婧的身边,只是她一直没有资格迈入;而现在,她终于拿到了这把钥匙,前所未有的快感向她袭来。
到了返校时间,孙婧格外灿烂地朝校长和教导主任一笑,大声说:“老师好!”而不是像刚开学时那样避而远之。
“我们是一类人了。”孙婧心中无比轻松,快活得几乎要吹出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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