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师,那您看这个月的稿子……”他说这话时,站在门前,背微微弓着,比面前的人矮了半头。
“好,我会尽早发给你的。”站在门框里的男人笑了笑:“毕竟大家都是要生活的。进来喝杯茶吧。”男人食指微曲,向上顶了顶眼镜。得到了男人的回答,他松了口气,忙摆手:“不了不了,您去忙吧。”太阳快落山了,霞光正打在男人的眼镜框上,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光中。这光交织了明暗,奇幻,又不失圣洁。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的中指上缠着绷带。“老师,你手没事吧?”他问。
“前两天不小心划到了。”男人没有再挽留他,只是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今年的新茶,你带点回去给大家分一分。”说罢,男人轻轻阖上门。只听见咔哒一声,是上锁的声音。
他没有等很久,但是天色暗了。他正纠结是继续等呢,还是敲门告诉耿老师他先回去了。这时门开了。
“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我装茶的时候,家里的狗跑过来了,你看,丝带都被扯松了...”他连忙回答:“没有没有,怎么会。”他觉得有必要再寒暄几句,因为耿弥是他们社几年的合作对象,几次接触下来,不像是什么孤僻阴沉的人。
“耿老师什么时候养的狗?”
“倒不是我养的,朋友旅游,寄过来让我帮忙照顾几天。”怪不得隐约听见了响声,他想。
“这里真是个适合写作的好地方。又清净,景色又好,哪像我们,整天奔波在车流里。”说到这里,他又头疼了,这几天,还要去会会那几个老古董,仗着资历老,总是一拖再拖......
“那么,耿老师再见。”他举了举手中的礼盒,坐上了早就预约好的计程车。这样,大家又都有口福了。他忙在部门的群中汇报。
耿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计程车消失在夜色里。居住区的灯光并不亮。这里离市区远,来此地的人很少。
他后退了几步,关上门,两道门。先是防盗门,然后是铁门。
耿弥摘下了那副黑框眼镜,合上眼镜腿,随手丢在了进门的鞋架上。手上的绷带不知什么时候也一起脱落了。他靠在隔音墙上,隔音墙表面材质特殊,不知普通水泥墙硬。沙发又太软,所以他平时会倚在这里,就当是运动。
穿过前厅就到房间。最靠左的那间也有两道门,里面那道是木制的,靠外的,是铁栅栏般的结构。
门后似乎有钝击声。不重,也很慢。那声音起来一阵,消下去一阵,又起来一阵......
耿弥好像没听见一样,兀自走到前厅,打开了唱片机。
黑胶唱片缓缓转着。音乐在划针下流淌。他手指轻点,并没有跟着音乐节奏。指甲扣在木桌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撞门的声音渐急。
手指下落的速度愈快。
音乐突然停止。唱片机的指针硬是划了老长一道。指针几近断裂,而那张可怜的唱片被他的主人摔成两半,抛弃在墙角。
这时耿弥的手已经不再扣着桌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把手伸进了口中,用牙齿啃咬着手指。随着门那头的响动,他似乎不知道痛一样,死死地盯着门上落的锁。
除了越发粗重的喘气声,房间内彻底没有声音了。突然他猛冲过去,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每天给你吃给你喝,你还想怎么样!”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住了。转而冲向了那个破碎的唱片机,从底部掏出来一把钥匙。
“我要让你知道,我要让你知道......”他打开那道门。
房间出乎意料的小。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面墙的书,以及,一个老人。
老人的脚上缠着铁链,从床脚拖到了地上,他头上有血,衣服还算干净,但并不体面。只有一盏灯在挣扎运行着。
那老人见耿弥来了,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没有了…...没有了…...”
耿弥收敛了笑容,缓缓站起来,他说:“你知道外面说我什么吗?”他停住。
“江郎才尽!江郎才尽!你看看你最近写的是什么东西!”他一把提住老人的衣领,强迫老人和他对视。虽然耿弥臂力不大,但老人实在太瘦。
“你不是从小教育我,不要让别人看不起的吗!爸!再写点啊!”
老人似乎清醒了不少,但口中仍喃喃着:“没有了……”
耿弥什么都没有回答,他用那只被啃过的手伸向老人的眼眶。
老人突然大笑。
眼球被血浸湿透,红色一片。
眼睛疼,身体—骨头,皮肤,渐渐变得沉重了。
透过血色,老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残损的身体。
他凑近耿弥的耳朵。
“其实,你和我是一类人。”
“真的,没有……”
他倒了下去,倒在耿弥身上。
躯体还未冰凉,耿弥直直地站在那里。
他看向老人,没有什么异样。但老人的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一张纸。
他打开了纸。内容—正是父亲两月前写的文章。那纸有点皱了,不是新纸,后边署着名字。
耿庭生。
他爷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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