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们当你是未进化的鲛人，只管自己是人鱼。
题记
落日的余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地面。与其说余晖消逝，不如说是城市吞没了黄昏。
我记得上一次眨眼，楼影在橙色的天幕前是黑色的。有点像沙画，也像皮影戏。后来我又眨了一次眼，路灯都亮起来了。淡黄的灯光一圈一圈慢慢晕开，让人有些慵懒。楼房上面滚动着彩色的大字和各色的图案。车灯像一条一条线从眼前划过。高到抬起头也看不到顶的公寓整座都被住户家中温暖的灯光照得通亮。城外的小山丘，望着城市，一动也不动。听着风从身边穿过，奔向城中。
而我就住在这连风都羡慕的城市里。只不过我家不在通亮的公寓大楼，也不在繁华热闹的市中心。我住在老城区里，家旁边没有洗剪吹就要80块钱的美发店，也没有24小时开着门但一袋薯片就要10块钱的连锁便利店。还有，老城区的小巷里只有一盏路灯。
学校晚自习下课后，大家都很兴奋。有的可以去吃个毛血旺，有的可以去做个离子烫，再回到亮堂的家里。而我却一点也不激动。我害怕那黑魆魆的望不到底的小巷。坐着公交车，手拉着车环，看着经过的点着霓虹灯的街道，听着时装店里放的当下很火的歌，看着穿着短裙的女孩子，瞥见车窗里穿着宽松的校服嘴角下沉的我。车停了，我在巷口下了车。巷子里传出猫叫声。不是家猫，是黄褐黑相间的野猫——似乎爪子赛把刀。我每天都要害怕被这些“小巷杀手”暗伤。好在校服长袖长裤盖住了所有可能会被抓伤的部位。穿短裙的话就惨了。我安慰自己。像以往每天一样，我后退两步，闭上眼睛就往巷子里冲。我说过小巷有一盏灯，所以它就像一个加油站一样，我跑累了，就在那里歇会儿，然后再次全力向前冲。可今天我冲到路灯下就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大概是白天测了要人命的800米的缘故。路灯的灯柱上有个变电箱，“嗞嗞”地一直响。旁边是个垃圾箱，盖子被扔在一边。苍蝇趴在各色的垃圾袋上。小巷那端的人家放着“爱的潮水已经退…别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啥呀。这不是七八年前火的歌嘛。我靠着路灯旁边的水泥墙蹲了下来。一只猫坐在垃圾箱的盖子捋着胡须。一只蝙蝠挂在灯头下面，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我看见它的耳朵动了动。那只猫看着我。我有点害怕，但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这样一直对视了不知道多久，我没说一句“嗨”，它也没叫一声“喵”。我们好像很熟。
对面的墙上有个很大的“拆”。红色的大字，外面打个歪七扭八的圈，估计画的人觉得还蛮潇洒的。它就像个大眼睛瞪着我们。我们？当然还有蝙蝠，猫，垃圾箱和路灯。所以我们没有一个挨着它，都挨着它对面的墙。虽然市中心，商业街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实在好看得让人迷醉，大楼上“祝XXX情人节快乐”的LED大字弥漫着大叠钞票的气味，大道两旁的路灯像士兵列队，舞厅酒吧红红绿绿的彩灯让好多人甘愿做一醉不醒的酒鬼，但此时此刻我蹲在小巷那盏发着苍白微弱的光，被许多蛾子围绕的路灯下，却觉得很安心。我去羡慕什么呢？羡慕贵宾包厢饭桌上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羡慕明明住对门却从来不打招呼的邻居下班早？羡慕足浴店门口的小姐面容好？还是羡慕哪个小青年工资高？变电箱“嗞嗞”地响得更起劲了，好像很同意我的想法。
我望了望巷子那端，也就是家的方向。箱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呢？对户阿婆自己种的菜没城里打了农药的好看？看咱家被子掉了邻家大妈洗好送来的没城里挤满人的洗衣店洗得干净？会笑着叫姐姐的邻家妹妹没城里烫头的女孩时髦？还是小巷人人骑自行车没城里人阔气？蝙蝠动了动耳朵。它听到我说话啦？
人们都说小巷又黑又神，小巷人多坏人。可与城中叫背后转身就捅刀的“情义”相比，谁又是真正的坏人呢。我站起身来，回头看看跑过的小巷，听到小孩的笑声，洗衣服的水声，吹头发的“嗡嗡”声，还有同样放了自习的小Y，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巷。“嗨。”“嗨。”
小巷有好多温暖动人的故事。夏天到了，这个17岁的夏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和路灯四友一一道别，走向家的方向。我还没有好好看过小巷呢。借着路灯的微弱光亮，我看见小A家墙顶上的大蒜发芽了，小B家院里的石榴树结了果，结得老高。备考的小C姐姐坐在窗边念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窗上糊着有图案的绿色窗纸。都是城里找也找不到的旧景啊。巷里的人情，也是城里寻也寻不回的残影。
“爱的潮水已经退……”又是邻家老爷爷老式收音机的声音。也不知道现在哪个电台还会循环播放这么老的歌。
有好多城里人总说我们侥幸在城市里获得了一席之地。他们看我们就像看着旧朝遗民，又像看着未进化完的鲛人。可我只当我是令人羡慕的人鱼。
我推开虚掩着从里面溢出光的木门。“妈，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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