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 2021-02-16  288 次阅读


我开着一家店,在天桥的入口边。和其它的杂货店不一样,我只卖伞。

    这个城市的白天不常下雨,也不太会有人来光顾我这家不起眼的店,所以我只在晚上开店,把伞卖给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

    天桥那端走来一个男人。我借着月光,看到他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他走进店里,没问我一句话,只是低头自己找伞。找到了一把中意的伞,他便把钱留下,转身走上天桥。我看了看那沓纸币,上面印着一致的JO23456。

    几乎店里的所有客人都和这个男人一样,从天桥上来,带着残缺的身体,认出属于自己的那把伞,留下家人新烧去的印着JO23456的大额纸币,再转身走上天桥。

    也许你猜对了,我的伞只卖给往生者。我的店是连接阴阳两界的出入口。天桥,则是通道。走向彼岸的人总会遇到些难以预料的风雨,所以他们需要一顶伞。每个人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伞,它们是由朋友和家人的祷告和祝福做成的。上面有每个人独特的回忆,所以往生者们可以找到自己的伞。

    我的顾客们有的悲观有的坦然,但更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店里。而我要做的,只是说出他们已经逝去的事实,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伞,然后祝福他们。每一顶伞上都有一个标签,上面写满了咒语,代表这是地府的物品。一旦伞上的标签被撕去,伞就成了阳界的物品。顾客若是得到了这把伞,便也可以返还为阳界的人类。但我从没试过,因为我没有让逝者起死回生的权利。

一个平常的夜晚,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萤火虫在玻璃罐里飞舞,我借着它们微弱的光,辨认着那些多年没有人认领的伞上的故事。突然一把印满了卡通人物的伞映入我的眼帘,巴斯光年和胡迪大大的笑脸,让我立马想起了我在人间死于伤寒的弟弟。在弥留之际,他已经失明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喃喃道还想再看一遍玩具总动员。可是他终究没能了却心愿,在一个雨夜离开了我们。他兜兜转转,还是没能找到我的店,没能用由我的祝福铸成的伞遮蔽风雨。

我摩挲着那把积了灰尘的小伞,视线渐渐模糊。午夜的钟声敲响以后,我站起身准备拉下卷帘门打烊。这时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天桥的台阶上,用手遮着脑袋躲雨。“小朋友,外面雨很大,进来躲雨吧。”我用手招呼他。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哒哒地冲进店里,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我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把头发擦干。“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男孩怯生生地看着我,嗫嚅着:“姐姐,我没有家,我迷路了……”流浪者我见过很多,来到店里的多是在阳界饿昏或是冻死的可怜人。他们因为没有家人和朋友,也买不到自己的伞,只能在通往彼岸的路上被雨水侵蚀体肤,渐渐融化,消失在雨里。看到这样的遭遇总会感到心痛,只是我不是铸伞人,无法将自己的祝福做成伞送给他们,所以我只能无奈地目送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天桥,一点一点消融在夜色里。回过神来,男孩已经坐在店里的高脚凳上,欣赏店里陈列的伞。“哇,上面都是很特别的故事欸,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伞吧,可是我的伞在哪里呢……”他看向门外倾盆似的大雨,沉默了一会儿,同先前我遇到过的流浪者一样,站起身向我道别。他们以为外面的雨和他们在人间遇到的雨一样,由他们的臂弯就可以抵挡。“姐姐,我得走了,天桥的那端一定就是我常住的街道了。我没有钱,也没有找到我喜欢的玩具总动员的伞,但还是谢谢姐姐留我躲雨!”他冲出店门,一双小脚哒哒地踩着水坑往天桥上跑。我叹了一口气,拉下卷帘门准备休息,可他小小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澄澈的眼睛,他天真的笑脸,都和我可怜的弟弟重叠在一起。可现在他也要像我的弟弟一样,像成千上万的流浪者一样,消融在地府无情的大雨里。他俩都还小,都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概念,还有,他说他也喜欢玩具总动员。等等,他喜欢玩具总动员吗?我的脑袋里萌生出一个大胆却又危险的想法。我猛地撕掉那把小伞上的标签,起身拉开卷帘门追了出去。果然不出所料,男孩在天桥上哭着,跑着,他的T恤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几个布片。我追上他,将小伞递给他:“帮你找到了玩具总动员的伞,就当姐姐送你的,快撑起来吧,别感冒了,一直向前走,就可以找到路了。”男孩惊喜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天桥的尽头,大声说“谢谢”,小跑着越来越远。小伞如雨中的花,肆意地绽放着。

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我没有拿伞,因为卖伞人也没有自己的伞。我回头望着我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店,萤火虫在灯盒中飞舞。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雨水侵蚀得动弹不得的双腿,闭上了眼睛。我一点一点消融在雨水里,最后只会留下一件黑袍——地府的工作服,控诉着我的玩忽职守。

我只希望,那个因寒冷昏死在街边的小男孩,第二天能攥着他心爱的伞惊喜地睁开双眼再看到这个世界。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