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那一刹那间改变。
你坐下来吃晚饭,你所熟知的生活就此结束。
自怜自艾的问题。
初读《奇想之年》,这三行字入眼之后,便一直在我脑海中嗡嗡回响。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这样的感觉——几乎从没有经历过的,任何一本书,一打开,就几欲泪流满面。
我闭上眼。
总有那么多稀疏平常的瞬间啊。 阳光正好,空气和暖,像极了往日的安详---却在下一瞬间,轰然改变。
诸如得失。
诸如生死。
这是琼-狄迪恩在事发之后写下的三行文字。圣诞节前的几天,约翰和狄迪恩夫妇看着女儿金塔纳病倒了,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在新年夜的前一晚,夫妇俩从医院探望女儿归来,坐在桌边准备吃饭时,约翰突发了致命的冠心病。就在一瞬间,狄迪恩失去了共同生活四十年的丈夫。
我同样记得我十三岁的那个除夕。是和表妹一家一起过年。几个老人喝了一点小酒;孩子们和几位姑姑婶婶一起看着电视,磕着瓜子;大人们围着桌子在打牌——我仍清楚记得那张八仙桌的方位——小表妹的爷爷拄着拐杖,一脸的喜气——然后,就倒下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就那么倒在我面前。
再后来,大人们手忙脚乱地送他去医院——接下的事情我没有参与,只知道是突发的脑溢血。那个晚上,所有的大人,全部留在了医院。
其实我对这位与我毫无血缘、几年见不了一回的老爷爷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他倒下的那一幕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像冷水渗入似的,根本泼不出去——整整一个夜晚,他倒下的那个片段都在我的脑子里回放。
我突然意识到,人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也突然意识到,那些风雨欲来、矫揉造作的环境描写,都是骗人的,真正的大事到来之前,就和所有曾经的瞬间一样,只是它在即将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的时候——突然断掉。就那么突然地,不再是我们所认为的样子。也正是如此,这些“突然”,才会让我们伤得如此的深。就像狄迪恩所写的那样:“正是大事件之前周遭一切稀松平常的本质,不断阻挠着我,令我没法理解它、接纳它、渡过它,乃至不能真心相信事件已然发生。”
前年的秋天,我一个人背着相机,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园看红叶。我去过很多很多次,至今仍不知那里的树叫什么名字,但那种树确确实实的,盛夏是绿茵漫漶,秋来是霜叶丹红,夏末秋初,紫红和厚重的绿色交织着,在暮色里闪光。可当我辗转到达那里,看到满地残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像被扼住了喉咙。
其实我早有准备。
但我仍忍不住悲伤。
我知道我早已错过看红叶最棒的时机——琐事缠身的那段日子,我明白我极有可能错过那满园红叶,但总是心存这希翼,想着:万一能赶上呢?
事实证明,心里想着万一能赶上的我们,却大都数都赶不上。
我这时才意识到,即使那样的变化对于我们来说不那么“突然”,也依然无法接受。对待最坏的结果,人们即便可以预知,却从内心深处不想承认。所以会有“万一能赶上”。所以这世界上懦弱的人才这般多。也许会有真正的勇敢,但这种高贵的品质往往只出现在将死之人身上——他们勇敢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劝慰家人和朋友,细数这些年是否活够本——而所有的未亡人,却在期待,万一,能救回来呢?
“尽管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事实上,尽管我们年纪大了,但仍会使我们内心深处的事物发生错位,引发令我们惊讶的反应,这可能会切断我们很久以前就想到的自由记忆和感受。”一切或有或无的征兆,在真正来临的那一刻,都显得如此得苍白无力。因为我们真的无力改变啊,知道又能如何呢?
“你在现场吗? 你没有。 你也许能帮忙换算一下体温计的读数,但你不在现场。”这条路很长,也很难,却没有人,能陪我们一直走下去。同样的,我们也没法陪着另外的人一起走——哪怕他是你最重要的亲人,爱人,朋友——你们终会或早或晚地离开,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却仍要活着。
这个世界很残忍。因为最后你会发现,即使我们将所有的缺憾都归咎于时间,即使时间也怂恿着我们改变,可伤痛依然是伤痛,我们没法与自己和解。
这个冬天,一场堪比瘟疫的新型肺炎席卷了四方。我一直认为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我遵照嘱咐不再出门,但我始终不认为,它会蔓延到我身上来——直到前几天我才知道,我们小区竟也有人中招,甚至周围有人在咳嗽,我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它的确是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譬如得失。
譬如生死。
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人生这场赌局里输掉所有的筹码。如果我能预知自己的结局,那我肯定不会这么选择——像所有正常人一样。
但如果你问我,想不想预知自己的结局?
我不想。我不想评价所有未知的东西。就像我不想否认我所拥有过的一切。所有的生命,都怀揣着希望栖居在这个大地上。像极了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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