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

雨后又清静了许多。荷塘里，荷叶上趴满了晶莹的水珠。轻轻捏住荷叶的一端向上抬，他们就都欣喜地叫着，跳进水中去。

这场雨下了一天多，似乎把时间都逼停了。雨很小，小到无需撑伞。檐下的雨滴答滴答，像时钟脚步轻快又不暇。抬头看天，雨丝伏到脸颊上。那青色的天，静默着，好像欲言又止。

我向来是不喜欢雨天的，慈溪的雨天阴冷潮湿，带着海边的水汽，又迟迟不肯散去。浸湿的木桌角，星星点点地附上了些白蘑菇。穿着帆布鞋踩进水坑，袜子鞋子一并遭了殃。那一潭恢复平静的浊水，似乎瞪着你。

也许是因为入了秋，所以对于这样凉而不冷的雨产生了独特的情结。它无声地落，将夏末的燥热包裹去，又像画笔，给因秋风憔悴的大地补上妆容。天一直是青色的，青中带灰，它在凝望。

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它都亲眼目睹着。人是寄生生物，寄生在无垠的自然里，寄生在高入云霄的建筑物里，想要触碰天际。小小的寄生生物，因为琐碎小事争吵撕扯，因为异性相互吸引。小小的寄生生物，以交配为乐，以浪荡为荣，以假意作面具，隐盖着黑色的，萎缩的，腐烂的心。小小的寄生生物，那么多，又那么吵闹。许许多多的寄生生物都还年轻，它们的鞭毛运动着，飞快地东奔西走着，似乎很忙碌，又一事无成。“可以沉稳点吗？”青灰色的天，它在叹息。它无法忍受这份荒谬，所以它赐予人类大雨，浇醒迷茫沉沦的灵魂，赐予人类雷电，惩罚轻浮薄情的人，又赐予人类秋风，告慰那些负伤的心。

青灰色的天，它就这么凝望着，而当我仰起头用棕红色的瞳孔凝望他时，又什么都看不透。它青灰色的外衣后面是什么，无从知晓。可他看到的人世，又是如此清晰透明。雨又接连下了三四天，似乎停了，却又下起来。是不是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像我一样想要放下回忆却又迟疑不决的人，决心让我们在雨里醒悟，走出回不去的过往？

我想它总是对的。它所见过的事，比任何一个存在于世上的人所经历过的都要多得多。换句话说，它才是阅世事最透彻的。它看到这个世界，不论经历了什么痛苦，磨难，总还是慢慢地拖曳着疲惫身躯，或是快步如流星地前进着。人不也是一样吗。

又是几日，天放了晴，是那种淡淡的蓝。白云飘过，就像白色的颜料在天蓝的背景上晕染开来。天空仍在凝望，但它在笑。那是一种充满期待的凝望啊。天很高，没有之前那样伸手就可触及的感觉了。心底像有什么在融化，伴随着冰雪消融的清脆声响。

风翻过日记本，一页一页，翻到未写过的那一面。阳光在淡黄色的纸上轻轻跳动，催促着笔尖行走。

那片湖水一样宁静又看不透的天，它一直在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