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梦里,出现了一条小路,那是我家旁的那条小路。
我的小家,坐落在一个小巷子里。农村的小巷子自然不是很宽,只勉强够一辆小轿车小心翼翼地贴着墙驶过。记忆力,它铺满了磨平了棱角的小石子,小小的我踩上石子向天空望去,两三米狭窄的蓝天上,画着几道交叉延伸的电线。起点的电线杆,倚着一户人家的院墙,杆子上布满了被撕去部分的小广告,还沾着点点白漆,路两旁便是家家房子的小石阶,石阶缝里长着点点青苔,在灰黑的小路里,甚是显眼。
小时候,小路就是我的游乐园。偶尔踢一下脚下的石子,或是蹲在地上收集一些看着顺眼的小石头,把它们用衣服兜起来开开心心地跑回家,当然惹来母亲的一顿臭骂。也许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小石子,再跑回小路上,又在小石阶上做起了游戏。石阶很窄,只够我的大半个脚掌踩在上面。轻轻跳上去,小心翼翼地扒着墙移动步子,好像走在陡峭的山崖边上,走过一户人家,就仿佛越过一重山,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冒险。
父亲倒是从不干扰我游戏。他总在下了班回家后,陪我一起呆在小路上。他有时会突然蹲下,捡起两块圆滑的小石头,塞到我的小手里,一脸郑重地盯着我:“把它们藏好,回家放到小箱子里。”我也一脸郑重地把石子贴裤缝藏好,好像接受了什么伟大的任务。至于小箱子,那是我的“收藏柜”,父亲常要我放些什么他的小东西进去,我也总欣然接受。
母亲为我买了一辆小自行车,蓝蓝的小车身后有两个可爱的小后轮,父亲却一下子把它们拆了,信誓旦旦地说三天内一定教会我骑自行车。于是我们又开始在小路上练车。当我独自坐上小车椅,踩上车蹬,冒险不再伟大而有趣了。我战战兢兢地踩着踏板,父亲在后面缓缓地推着我。刚找到些感觉,父亲猛一下缩回了手,我顿时失去平衡就要摔在地上,他又迅速将我扶住,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唉,想当年。”满心怨气的我一下子从小车上跳下来,转身就朝家走去。天已暗下来了,只有两三点星星衬着月亮,孤零零的路灯闪着橘黄色的光。我在前面大步走着,父亲在后推着小自行车,远远地望见了母亲,家门口的那个身影,在向我们招手。
渐渐长大了,有趣的游戏不再有趣,小小的自行车已换成了刷着红漆的山地自行车。早上我咬着面包踩上踏板就奔向学校,晚上再乘着微风慢悠悠地骑回来。这中途走的最多的自然还是小路。也说不出为什么,似乎早上的我总骑得飞快,好像想早些冲出这小路,晚上的我又总骑得缓慢,好像不愿深入这小路。小路连接了家与远方,我年轻的心在激动地蹦跳和呐喊:“跑出去啊!”终有一天,直到天已全黑,在外游荡的我才猛然意识到:“我该回去了。”于是赶忙向家疾驰而去。还是那条小路,被链子锁住的狗借着月光向我大叫,除此之外只听得见车链的响声。家门口的路灯下一个灰暗的影子逐渐清晰了,还是母亲。她一把抱住我,好一会儿才缓缓问我去哪儿了。我一下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不多时,在外寻我的父亲也回来了,这回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疲惫的眼睛,又犯了罪似的将眼神移开,猛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错事。
那天后不久,小路被翻新了。石子被清理干净,铺上了一层陌生的水泥。我呆呆地踩在光滑的路面上,突然想去找一找那几点青苔。久寻无果,心里一下子像是缺了一块似的,又不只为何蒙上了一层悔意。我与父亲说起这事,他沉默一会儿,凝视着我:“你长大了。”
多年后我上了高中,在忙碌的学习生活之余,在深夜突然惊醒的梦里,我朦胧地像是看见了小路,看见了我好像已许久未踏上的小路,上面每一颗磨平了棱角的石子都异常清晰。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像是又踏上了它。我面前是碧海蓝天,远方的海鸥在鸣叫,轮船鸣笛正准备远航。回头望去,母亲站在那条铺满了石子的小路上,望着我,在她身后,是身影逐渐模糊的父亲,他将他的眼睛印在了我心里。
我还走在小路上吗?
我依旧走在小路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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